2008年7月23日 星期三

紅樓夢魘 啞瓷之光

晚飯後回家,步進電梯,你轉身淡淡地笑說︰「今日我收不到電話。」
因為你笑得那樣好看,我完全猜不出︰「什麼電話?」
你笑得更起勁︰「那個三十萬的電話呀。」
我終於記起了,也笑了,吻了你一下,不是安慰啊,而是你總是那麼令我安心、舒服地可愛。
你又失落了那個文學獎了,記得前年也是這個時候。坦白說,上屆的心情有點沉重,那時我們很需要那筆獎金,期望於是也較具體;今年……其實我們同樣需要的,不過,真的已充份準備好了。而寫,真的,從來不是為,名利(在香港,談寫作與名利,實在有點好笑),這點我認識你開始已很清楚;而讀你,從來不是因為你是我老公。一旦讀到,我就完全忘我地投入的,幾乎超越情感、知識以至閱讀的快樂,那是一種,不讀你就無法定義我自身的感受。

我從來沒告訴過你,《繁史》是我最最喜歡你的作品,甚至我還曾經因為裏面一些虛構與真實的辯證關係,有過種種迷惑與不安。但,時空物理包裹著的熱情、神秘壁畫與素樸人生的對照,總是時刻感動著我,讓我知道有多幸福,可以與那樣真實的你在一起。

是的,任何形式的藝術,說到底,沒有比真與實,更能打動我。《繁史》直面了你生命中可能世界的美與痛楚;獨裁者可能的空無、重複、自以為是、自以為非;啞瓷無可奈可之光……無論技法上或視野上《繁史》讓評論界有多麼不同的意見,那作為一個香港作家的後五十年寫照及其可能的內爆狀態,你已經非常非常不顧一切地與之面對面了。

這不是一篇打氣文章,你從來不需要;我讀你,亦不只為了解你,也有無限私人的快樂。獨裁者那幢小屋,那個十分平凡卻在你小說中經常變得奇幻的沙頭角海,是我成長以及後來我們認識的短暫記憶居所。沒有多少人的記憶可以這樣繁花似錦地衍生下去,除去一切必然的虛榮(還須承認),我還是感到非常幸福快樂。那是說,假使你寫的一切從來都只是抽屜文學,無人知曉,我的快樂也一點不會減少。

這一次,《繁史》中的啞瓷不是我,也許曾經讓一些人(例如,我那些非常清純的學生)很驚訝;或許這樣說,在文學的邏輯中那不是我,但,那溫柔啞然的光,我越來越感到可親與苦澀的明白。我從來沒有成為女主角或留上參與痕跡的虛榮,最好,我只存在於你樸素無華的生活之中。

突然想起一幕在德國旅途中經常出現的情景,在微微搖晃的車廂中,我們左右靠著或相對而坐,側著頭看書,你看你的歌德意大利遊記,我看我的Lenz《德語課》。我們有時搔頭、有時蹙眉、有時看得咭咭聲笑出來。當時意識裏不覺得特別幸福,但回想之下,我深知我這一生,這個世界裏也不會找到更好的伴侶,能讓我有這樣無憂的時光。

明天,就是我們近來常常開玩笑說的「世紀飯局」,有我們喜歡的作家、朋友;也有這次的入選人和得獎人。你曾笑說公佈賽果後再與所有入圍作家、評審和得獎人晚飯會很難捱,但從你一貫似笑非笑的笑容中,我知你一定會一如以往地裝木訥、卻又一如以往地非常自如,並且在我們回家的路上,說上一車關於這晚的笑話或不著邊際的廢話(後者多來自我)。

親愛的,十一年了,有些話原是無須在這裏說的;但,想想又覺得,都十一年了,但說無妨。
你寫的,在我心中,總是最最最好的,無法替代。你就是寫個電郵叫我記得交稅,我也會覺得非常震動的。
恭喜你,今屆又失落了。但每次落敗,都讓我更知道,你是多麼寧靜、高貴又有點笨笨的真實。
明天我們一起去書展好嗎?我有兩張VIP券呀。然後去完世紀飯局,我們再一起去看蝙蝠俠Dark Knight慶祝好嗎?黑騎士,what do you thi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