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在全世界都與你意見不一,或者充滿著你覺得顯而易見但人人視而不見的空白的時候,有一個人,早已與你做出斷無可疑的表情,在清晨裏一邊熨衣服一邊說「梗係咁啦,有乜理由唔係咁。」
永遠記得過年女工不能回鄉再加夜班的一段。超越了一般勞苦非人性的影象語言。那燈火、那劃一的埋頭苦幹,竟讓我想起大學宿舍考試期間的夜讀室……還有賈導優為之的流行曲魔法︰這次是黃家駒的〈情人〉,「是緣是情是純真,還是意外;有淚有罪有付出,還有忍耐……」在車衣女工之間響起,太豐富了,可以有幾十種讀法。
我們看到的卻是疲倦的外藉模特兒,投訴服裝好重,眨眼也要盡量輕慢;以及在一個又一個靜寫出土衣服的橫鏡和馬可巡視織布工人進度的橫鏡。馬可在電影的後半部離開,這些主題和影象就一個又一個浮現,並且(起碼我是這樣想)殘忍地對立起來了。
這個駕車到山區「體驗貧困」的設計師,在一段山路最終絕塵而去,鏡頭轉向路邊一工人,拿著個背心膠袋,裏面是一條要拿去縫補的褲。我們看見補衫阿姐為這個襤褸的補褲後收了兩元,然後他有點笨地說「我給你三元吧」,阿姐沒好氣「不用不用」,他訥訥地說「以後少不了妳的幫忙……」這就是穿衣者與製衣者的萍水的感情;丈夫是由裁縫轉向礦工的大姐,身上衣服已不再是老公所製,只是老公所挑,但二人在家中接受訪問,那種由衣服盛載的恩愛(believe me,甜到漏)令「成衣=無情」的批判釋數瓦解;另一車衣女在衣車前與丈夫嘔氣,也是妙;最後,一群下班礦工在幽暗的浴室裏狠狠地洗,掛在一旁的一列衣服煤漬斑斑……不能不想起馬可吧,什麼把衣服埋在泥裏兩年,真實人生中的衣服,每天就埋在生活的污垢之中。
就是這樣,電影的故事完了,我的才開始。
可問題是,回家後上網找了一回影評或相關訪問……沒有﹗賈導從來沒有透露半句關於對馬可立場的話﹗而且,言下之意,還有不少認同。包括在威尼斯電影節上鳴謝馬可給他的靈感、電影海報上煞有介事的中英對照引語「馬可︰我相信物是有記憶的 Ma Ke: I believe objects have capability for memory.」、導演又說馬可作為窺探中國新一代藝術家的窗口意義,以及許多觀影後感或評論重覆馬可那些所謂的理念(卻並沒有提及其矛盾)。
最後一條消息,馬可是趙濤的朋友,是趙介紹馬給賈導認識的。一個導演,會用電影諷刺御用女演員的朋友嗎?我不肯定,但事情的出人意表與複雜,已夠我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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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這個部落格有許多讀者就好了,那我就可以開個留言功能,然後謙虛地向各方友好請教,到底你認為︰
我暫時,比較願意相信a和b吧。但即便如此,我覺得這含糊也太過「無用」了吧。最近為賈導的Olay林志玲廣告和《雙雄會》選角(周董?唉……)非常困惑。所以話,人,實在是不應有偶像的,這樣擔驚受怕,又為了什麼呢?無人可憐的。
忽然想到,有一天我寫作要弄個筆名的話,我想「郭丹娜」也不錯。
聽起來好像很獨裁,「同意我,就是愛我」,但我肯定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比默契更玄妙、比心靈相通更體切的,從日復一日生活中累積而來的一種……一體感。
除此以外,其餘一切,不過是過眼雲煙。
好了好了,我其實想說《無用》。
星期五,清晨7時15開始、見SG班主任、開會、飯局、開學茶聚、再上課,下課後已是傍晚,拖著疲憊的軀殼,還是直奔Element。
老了,已經好久沒有連看兩部電影。7:30《傘》,9:35《無用》。
的確好看,任你累極也是好看。《傘》全院約有7人。《無用》應是5人。是,是悲哀,但毫不影響我的興致。
關於中國生產業的問題,自讀過《烈女圖》和潘毅的《打工妹》研究,早叫我有點精神分裂。那些讓我們在Ralph Lauren或i.t.以至Uniqlo裏每季追看的美國貨和日本貨,不論是made in China或中国製,那條向珠三角、廣東、浙江一路伸展的生產線,實在是想也不能想的。Ralph Lauren近四千元的中國製cashmere cardigan,生產這件衣服的針織女工,會賺到多少?她過著怎樣的生活?
當然,即使不買較奢侈品牌,不見得就可以避得開我們親愛的國貨(現在整個世界就像一間超級國貨公司了)。樸素與豪奢,都難免一買。所以矛盾之際,得知賈樟柯要拍製衣工人的故事,就只有乖乖地萬分期待。結果電影出來是中國藝術家三部曲,《東》的畫家劉小東以後就是《無用》的時裝設計師馬可。
我已經說過,戲是很好看的。一邊看一邊心裏已經很篤定,這個馬可,換了我是她,可慘了,這樣不動聲色又這樣尖銳地被賈導放在一個對照的位置上。身旁的阿董生平常看戲不作聲的,也對我的意見「嗯」了一聲。於是我很放心地看著馬可如何一邊解釋自家服裝品牌「例外」所宣揚的原創品牌精神、衣服的生命與製衣者與穿衣者的感情關係,一邊回想電影首半小時所呈現「例外」珠海工廠的工人加班、下班、放飯、看醫生的情節。
永遠記得過年女工不能回鄉再加夜班的一段。超越了一般勞苦非人性的影象語言。那燈火、那劃一的埋頭苦幹,竟讓我想起大學宿舍考試期間的夜讀室……還有賈導優為之的流行曲魔法︰這次是黃家駒的〈情人〉,「是緣是情是純真,還是意外;有淚有罪有付出,還有忍耐……」在車衣女工之間響起,太豐富了,可以有幾十種讀法。
但就算賈導如何高超又subtle,對馬可,怎可以沒有一點點諷刺呢?「例外」粗衣麻布(有點像無印加Giordano Ladies吧)路線自然比電影中段廣州旗艦店「LV之友」多點誠意和人味,馬可也的確有著我很羡慕的細窄肩身與腰腿線條,作為設計師,外型是很不錯的了,但……我看著她說中國沒有自家品牌的遺憾、物是有記憶的、在巴黎苦苦找尋合適的泥土去弄髒她的藝術品,對燈光、場地的執著,以至她最後駕著豐田Jeep到山區「在貧困中尋找人生存的基本狀態」(大意),我實在對這個女人的同情到達了頂點︰你怎樣才能避免成為一個被諷刺者呢?
馬可在巴黎參展的作品題為「無用」,主要concept有兩個,一是因為「相信物是有記憶的」而把衣服埋在泥土下兩年,出土後讓衣服記錄時間;一是讓人與衣服產生感情,製衣者與穿衣者發生聯繫,讓模特兒穿上出土服在燈箱上任觀眾穿梭欣賞。
我們看到的卻是疲倦的外藉模特兒,投訴服裝好重,眨眼也要盡量輕慢;以及在一個又一個靜寫出土衣服的橫鏡和馬可巡視織布工人進度的橫鏡。馬可在電影的後半部離開,這些主題和影象就一個又一個浮現,並且(起碼我是這樣想)殘忍地對立起來了。
這個駕車到山區「體驗貧困」的設計師,在一段山路最終絕塵而去,鏡頭轉向路邊一工人,拿著個背心膠袋,裏面是一條要拿去縫補的褲。我們看見補衫阿姐為這個襤褸的補褲後收了兩元,然後他有點笨地說「我給你三元吧」,阿姐沒好氣「不用不用」,他訥訥地說「以後少不了妳的幫忙……」這就是穿衣者與製衣者的萍水的感情;丈夫是由裁縫轉向礦工的大姐,身上衣服已不再是老公所製,只是老公所挑,但二人在家中接受訪問,那種由衣服盛載的恩愛(believe me,甜到漏)令「成衣=無情」的批判釋數瓦解;另一車衣女在衣車前與丈夫嘔氣,也是妙;最後,一群下班礦工在幽暗的浴室裏狠狠地洗,掛在一旁的一列衣服煤漬斑斑……不能不想起馬可吧,什麼把衣服埋在泥裏兩年,真實人生中的衣服,每天就埋在生活的污垢之中。
就是這樣,電影的故事完了,我的才開始。
我們從電影院出來以後,就不斷討論,馬可看過電影可會感覺「被耍」?根據阿董生的意見,她若有覺得被耍,就不會有這樣的行為。反之,會有這種行為人,就肯定不會感覺被耍。無論如何,是斷無可疑地意見一致︰賈樟柯在諷刺時裝設計的虛妄。
可問題是,回家後上網找了一回影評或相關訪問……沒有﹗賈導從來沒有透露半句關於對馬可立場的話﹗而且,言下之意,還有不少認同。包括在威尼斯電影節上鳴謝馬可給他的靈感、電影海報上煞有介事的中英對照引語「馬可︰我相信物是有記憶的 Ma Ke: I believe objects have capability for memory.」、導演又說馬可作為窺探中國新一代藝術家的窗口意義,以及許多觀影後感或評論重覆馬可那些所謂的理念(卻並沒有提及其矛盾)。
最後一條消息,馬可是趙濤的朋友,是趙介紹馬給賈導認識的。一個導演,會用電影諷刺御用女演員的朋友嗎?我不肯定,但事情的出人意表與複雜,已夠我受了。
Can anyone tell me what's going 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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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宿無話。七點幾半夢半醒之際跟正在房間另一頭熨衣服的董生說︰「我知什麼是真愛了。」他一地貫冷靜︰「嗯。是什麼?」我閉著眼睛繼續說︰「就是當整個世界像X檔案裏的那麼奇怪,而全人類都渾然不覺,卻有兩個人相信這些怪事,並相信會有真相。」董生︰「嗯。」我繼續閉著眼總結︰「真愛就是讓兩個人變成郭探員和莫探員。」說完蒙頭再睡。他大概會覺得啼笑皆非,但我知他終是那麼明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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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碰見影人文生,又一發不可收拾地把上文交代一遍。文生不愧為文生。想法跟我不一樣,但也是我未敢想過的一個可能︰「我勸你別再追問為什麼有人敢拍不敢認,為什麼有人看過後又會心照不宣了。在我看來,賈樟柯並不怎樣——我一向不算太喜歡他——可能他就真有那麼欣賞馬可,真的覺得『物是有記憶的』是一句有那麼感動的話呢。」
他就是這樣,一副「話之你掟石頭」的凜然面孔。他也是另一個人的莫探員吧?
如果我這個部落格有許多讀者就好了,那我就可以開個留言功能,然後謙虛地向各方友好請教,到底你認為︰
a. 盲了也知道賈導在諷刺馬可啦,但為存忠厚,就淡化、客氣一點
b. 賈導根本不會想諷刺的問題,諷刺太低層次了,他其實在玩layer
c. 賈導覺得馬可真是棒,無用之用,是為大用,就是馬可那樸素的華麗哲學……
d. 賈導大概覺得既是趙濤的朋友,就兩脅插刀,幫幫忙把「例外」的生意搞上去吧……(你別笑,這可不是杜撰,有出處的。但我當然唔會講係邊個啦。)
我暫時,比較願意相信a和b吧。但即便如此,我覺得這含糊也太過「無用」了吧。最近為賈導的Olay林志玲廣告和《雙雄會》選角(周董?唉……)非常困惑。所以話,人,實在是不應有偶像的,這樣擔驚受怕,又為了什麼呢?無人可憐的。
忽然想到,有一天我寫作要弄個筆名的話,我想「郭丹娜」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