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19日 星期二

夕拾朝花.愛晚晴

〔二百歲版《四日三夜》,都幾好玩架。誰知道,那般明媚的秋日,那樣小陽春似的安好日子,又近黃昏了。p.s. 宜蘭三星葱薄餅,係好食嘅。p.p.s. 又,大概編輯已經忍無可忍,種種原因,「夕拾朝花」改於逢星期二見報。〕
愛晚晴

朋友說:「台北你不是去過一千次了嗎?還要四日三夜跟旅行團?」種種原因,我還是請了兩天假,在這個秋意漸濃的周末去了一趟。遠因說不清,近因是家母近年記憶有點退步,開始重複問我今天星期幾,或者打電話來問我「現在我打給你的這個電話號碼是什麼?」(這題還真玄妙)但有些事情卻記得牢,例如報旅行團時才看到她有一本全新無用過的特區護照,她就說:「是呀,妳說過會帶我去台灣嘛,半年前我請妳舅父帶我去做的。」好在我還算坐言起行。

媽有個很談得來的姊姊,我們都叫她「阿姨」而不是「姨媽」,因為她生得嬌小,作風有點洋化,喜歡跟小孩子玩。年輕時阿姨在英國念護士,育兒常識大概幫忙過母親不少。事實上小時候遇有什麼小病小痛,家居小損傷,我們都直接打電話到阿姨工作的醫務所,把她當醫生。她新近退休,母親說不如叫阿姨也一起去台灣,但因為三人要付單人房附加費,我就想不如也邀請奶奶董太同行吧,她的兒子在台灣出書。一問她爽快答應:「好呀。反正我沒去過。」

於是一行四人總年齡近三百歲的組合就這樣報團成行了。對於旅遊經驗豐富的人來說,這個團的節目有點讓人見笑。第一天到宜蘭拔葱及製作葱油餅,第二天又做牛舌餅體驗。董生在香港也禁不住問:「怎麼你們這樣忙碌的,又下田又做餅。」可三位老人家都嘻嘻哈哈的不介意。其實阿姨比較喜歡歐洲,剛剛去了英國兩個月,但她還是在旅程中不斷說「真開心啊。」奶奶很少公開讚美兒子,但行程中有台北松山文創區,她在誠品看到董生新書《命子》,也罕有地在鏡頭前比了個like。至於我母親,因奉行「在家千日好」而甚少出門,旅程中卻挽著我手不斷說「只有你帶我去旅行才放心啊。」

團友都有點年紀,看到我們這個比較奇特的組合,客氣地說「孝順」之聲不絕於耳。但其實我不過就是報了個團,跟吃跟玩四天。她們仨,卻在盛年時為我們年青的這一代幫忙和支持過許多,生活上的,和情感上的,眠乾睡濕。

最近時常會問,我們應怎樣關心下一代,怎樣從青年人身上學習,怎樣了解他們真正需要什麼,都是重要的問題。但同時我又想,銀髮族呢?銀髮族需要什麼?一個社會的組成,尤如生態,不可能只有某一個世代需要被關心,或只有某一個世代過得好。但真正讓老者安之,少者懷之的是什麼?真是房子嗎?豐厚的退休保障嗎?世俗的兒孫滿堂?其實很可能他們什麼都不需要。

他們的豁達,有時坦白得驚人。有個九十一歲的團友被問到「阿婆你在旅遊車上不休息一下,睡一下嘛?」阿婆說:「不睡不睡,以後大把時間可以睡。(﹗)」我阿姨獨身,被團友問到家裏孩子多大,她就哈哈哈的說:「唏﹗這個來生再算了。」夜市食物不一定合口味,人又太多,她們都以「什麼都試試嘛」的心態來品嚐。她們開始為自己人生打分數,都有一種「不錯不錯,都有七八十分」的表情。身體可以,心情可以,就很好。

不知是否有點巧合,旅途收到小思老師的短訊,上有手書信箋一封,短訊說「請看當年左舜生老師對我帶去聽他講課的年輕人的態度」,而左先生信中就有這麼一句:「我們精神無所寄托,全部都寄托在您們青年人的身上,每星期花上兩三小時乃是我極端願意的。不只於您們有益,於我自己也有益。」

這就是長者的潤物細無聲。他們付出了許多,但對於繼續付出,仍是「極端願意」,並說「於我自己也有益」。我想到小時候有事就找阿姨,但其實她的護士工作十分繁忙;我母親打理四個孩子的衣食,每天挽著很重的餸菜回家;奶奶無聲無息、舉重若輕地照顧我的孩子,轉眼果已十七歲。她們仨,有人身體比較健康、有人比較愛笑、有人比較豁達,都是我們曾經最依戀的人,漸漸又依戀起我們來了。要我扶著的是福氣,不用扶著的也是福氣,但其實總是我最為有福,能有這麼一個機會,得到她們仨的信任。青年人最要什麼,長者最需要什麼,我不敢說,但我此刻很知道中年人需要什麼,我很需要她們仨。

〔原載2019年10月29日《明報》世紀版〕

夕拾朝花.蝴蝶風暴

〔理科頭腦,始終有點迷人。例如一個覺得Chaos一字咁淺的腦袋,都咪話唔吸引。不過日常生活,一個稍有記性的腦袋都好夠用了——話時話,陳同佳去咗邊?〕
 蝴蝶風暴


你一定聽過「蝴蝶效應」——今天北京隻蝴蝶展翅翩躚對空氣造成擾動,可能觸發下個月紐約的暴風雨——我們很易忽略這只是一個「半開玩笑」的說明方式,來自1987年科普經典Chaos: Making a New Science,中譯《混沌:不測風雲的背後》。所說的道理也不一定很深奧,不過就是「差之毫釐失之千里」,但結果造成科學界的一場大震撼。混沌一出現,古典科學就終止了。直至70年代,少數科學家開始尋找各種不規則之間的共相:人類心臟微妙差異產生之混亂、生物總數的起伏、股票價格的分析,以至雲的形狀、閃電路徑,以及微血管之糾結交錯狀態⋯⋯無數糾結的抽象事物間的相關性,爆發不少爭議。

此書讀者有兩種,看完只覺除了腦海一片混沌,幾乎一無所得,大嘆中伏。另一種則視為開竅啟蒙必讀,完全改變了自己對世界的看法。能否完全明白書中各種物理學、數學或生物學的複雜知識,並不影響你成為哪種讀者。我介乎二者之間,全因讀文學的人,長年與混沌為伍,千人一面、統一口徑的文學環境,畢竟並非常態。作家個性、人性幽微、時代變遷、文變染乎世情,無一不是路徑千萬而近乎無從稽考的過程,使變幻流逝者凝定,幾乎是看家本領。因此混沌理論再火紅,好像也燒不到人文學科文史哲。但另一方面,時與混沌為伍,也會對混沌居然可以產生「理論」而心生仰慕,躍躍卻試。

能量越大、條件越繁複,混沌的規律就越迷人。書中善用生動的形象描述混沌的規模與力量,例如「觀察一個大瀑布底端兩個緊鄰的泡沫,你能猜想到它們原來在瀑布頂端時的距離如何嗎?想都不用想。」這個例子說明混沌的特性:只要在開始時加入小小的差異,就會產生南轅北轍的結果。它打破了「複雜結果必有複雜的原因」。這個現象可稱為「對初始條件的敏感依賴」,亦即開首所說的「蝴蝶效應」。

但我畢竟無力關心書中各種複雜的微積分運算或生物統計學的變化,我關心的是,我何以在近日重新對此書產生強烈的興趣?純粹因為「社會好亂」?因為我想知道「不測風雲的背後」?還是因為日日看新聞都好像被困在陳浩基的小說裏,社會上每件事情背後都好像有陣陣疑雲與陰謀,好想有一種理論可以瞬間把一切解釋得水落石出?又還是恨不得縱身一跳進浩瀚的混沌,掘其泥而揚其波,舉世皆醉我亦醉?當然還有最誘惑的一種混沌理論,叫「如果」。

「如果當初有/沒有⋯⋯」這個假設,折磨過幾多人,又為幾多人帶來過短暫的白日夢。往後推也一樣有魅力,「不知道日後會如何⋯⋯」又是幾多擔憂與盼望。但在我想進一步思考混沌如何應用在文學史規律,或如薩伊德在Beginnings《起始》一書中分析文學作品如何由「開首」走向最終之前,我清楚看到蝴蝶效應在「非科學」環境下的局限,甚至危險。曾有人把一宗巴士意外慘劇以「蝴蝶效應」嫁接到佔中運動這個「遠因」之上,大家的驚訝相信記憶猶新。但畢竟理論太荒唐,傷害亦顯而易見,影響反而有限。但日前陳同佳表示願意赴台自首而被認為是「一個令人釋懷和寬心的結局」,卻令我難以釋懷。須知道由陳同佳台灣殺人案而起的一連串反送中運動,一直有人以「蝴蝶效應」來理解:假如陳同佳沒有認識潘曉穎,香港就沒有現在的攬炒、撕裂、五大訴求⋯⋯如今陳同佳自首,源頭案件的公義算是得到伸張,在浪子回頭金不換的道理下,群眾在情緒上是否應該放鬆一點,甚至「網開一面」?

饒恕與否,釋懷與否,個人應有自決的空間,我不討論。但蝴蝶效應一再於現實世界中被引用,則必須更為警愓。在我看來,混沌理解在科學上看似是強調單一細微條件變化的重要性,但同時更應該是一套讓人在龐大不規律的奧秘面前非常謙卑的理論。它不是用來簡化事情的源頭,創造寬心的假象,叫人同聲一呼「甩難」。混沌之所以迷人,在於它背後仍有「理論」,讓人相信總有一條通往真相之路徑,值得人們不斷奮鬥。

 
〔原載2019年10月21日《明報》世紀版〕

夕拾朝花.一件(關於諾貝爾獎的)小事

〔Flights 是好看的小說。叫《航班》與否,曾經令我生氣,又令我結果還是生自己的氣。這幅蜘蛛女俠髮型照,見報時無法保留,現在得見天日。Yay!〕
一件(關於諾貝爾獎的)小事

諾貝爾文學獎所謂的巨額獎金與國際桂冠的份量,近年經已在通脹和評審醜聞中蒸發了不少——九百萬瑞典克朗,七百二十萬港元,市區五百呎兩房單位,已經好勉強——再加上GoogleWiki無遠弗屆,得獎人資訊、作品簡介,瞬間就在指掌之間。諾獎的真正光環,彷彿只剩下那始終讓投注者參透不了的候選名單與賠率,好讓博彩公司每年十月小賺一筆,然後又一哄而散。

是以最近都是八卦一下,找一兩本沒有讀過的翻翻,也就繼續自己的忙碌。今年連續頒發20182019年度獎項,得主為波蘭女作家Olga Tokarczuk與奧地利劇作家Peter Handke,震撼卻沒有雙倍奉還,且讓惹火的齊澤克大罵漢德克為戰爭罪行辯護而不配獲獎,正如漢德克所言︰「此獎到底應該廢除。」

波蘭女作家朵卡荻則相對更得我心。有人戲稱她的辮子髮型活像「把一隻巨型蜘蛛拍死了放在她頭上」,好好笑。而我敬重的《二手時間》的作者亞歷塞維奇也稱她為「一個炫目的作家。」她的作品中譯本只有《太古和其他的時間》和《收集夢的剪貼簿》(書名無疑相當有型),而2018年則憑英譯小說Flights拿到的布克國際獎則未見中譯。慢著,許多轉載都說她憑《航班》得奬。「航班」?這是什麼鬼書名?這是一部穿梭十七世紀荷蘭與當代波蘭,夾雜蕭邦的妹妹把他的心臟運往華沙的軼事的「反文類」小說,怎會叫《航班》?

一定是新聞稿的作者沒看過小說,然後把Flights胡亂Google一下,結果當然得到許多Cheap Flights這些廉航廣告,想當然就把小說題目譯作《航班》了。果不其然,英國《衛報》早有評論指出,小說的波蘭文原題為Bieguni,意思近似流浪者,也是小說中虛構一群東歐地區的化緣者,漫無目的之苦行旅者,流動而神秘,英譯Flights淡而無味,跟「航班」更完全沾不上邊﹗要翻譯Flights,應取其他的意思,包括旅程、航行、飛翔、群集、逃逸,甚至流放。

諾貝爾文學獎最壞的一種狀況,不是對結果漠不關心或不報導,這不是最差的。最差是把這巨額獎金當花邊新聞咀嚼過便算了,作品沒看過不要緊,把書名Flights寫成Flight也不要緊,上手資料說小說叫《航班》就《航班》,要Fact-check的事何其多,幾時輪到文學?沒由來的忿懣,幾乎有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你可以鬧人了——」是,別管了,把書拿到手,看了再算。

這本鮮黃封面的Flights403頁,不長也不短。我打開讀第一頁,第一章,Here I Am,慚愧之情竟油然而生。那是敘事者回憶的聲音,只有幾歲的人兒,獨自在越來越暗的冬日屋子裏,坐在窗台上,辨認著漸漸融入暮色中的各種事物的輪廓,包括自己的線條,也在輕輕的顫動,慢慢地沒入無垠。如此輕巧、美麗又堅實的一段,不就是孩童意識的起點,一個人在家,在暗影與寧靜中,矛盾地體會,無我的存在之感?元神出竅,一切flights的起點﹗而我又豈可亂生憤怒,放下這樣的好書不管,去指責一個不夠貼切的書名中文翻譯?

 我的慚愧遠遠未到底。這部小說的章節標題靈巧,主題與文體自由逃逸飛翔,從第一章開始︰我在這裏、腦袋中的世界、世界中的腦袋、病癥、好奇之匣、見者得信、七年之旅、蕭沆之引領……可親的語言,為極其嚴肅的「人類的移動」的主題,帶來一種古靈精怪的輕盈。作者不失本真地以文字展示各種逃逸的方法︰回憶、知識、小時候跟父母出遊、虛無主義、改寫歷史、在藝術上創造無何有之鄉、解剖肉身以了解真正的自由……還有最要命的,小說中真的有不少「航班」﹗——無數在萬哩高空上的偶遇,探索飛行與自由的矛盾。

後來我知道,Flights的英譯者是朵卡荻的多年伴侶,書名的選擇背後應有不淺的理解。中譯《航班》雖然醜怪,但未至於全錯。因此每當我想起這次自以為是、拍案而起,一口咬定小說與「航班」無關而差點發飆,我都一陣背心發涼。我其實不也是靠《衛報》的幾篇文章而未審先判嗎?我憑什麼自覺所知更多更正確?不狠狠改戒除這「你錯我對」的衝動,我怕我連一本書也讀不好。

〔原載2019年10月14日《明報》世紀版〕

夕拾朝花.願言懷人

〔寫的時候,斷沒有想到蔡墓一個多月後竟被「打磨了一下」。是怎樣的懦弱,才會如此針對一塊不能動的青石?滿目瘡痍的照片最近看太多了。只想貼上小思老師傳來的一幅,蔡墓上越來越讓她憂心的一道石縫。又讓我想到「彌縫使其淳」。〕
 願言懷人

 重陽之日,我多麼希望去一趟香港仔,到你的墳前,放上一束白菊,默站一會,並嘗試慢慢整理近日的思緒。小思老師在你的青石墓碑前說過,香港山水有幸,埋有中國教育家蔡元培的精魂。一個北大校長,上任時正值內憂外患,前京師大學堂積習極深,你卻提倡「思想自由,兼容並包」,且身體力行為各方奔走,以美育、倫理與民族學與世周旋。你非任期最長,卻最為人記頌。近日大學校園衝突中,有人在牆上以噴漆寫上「蔡元培在恥笑」,我百感交集——百年過去,青年心中居然有你,並引為同路,有點安慰?然而,翻一下十八卷本的《蔡元培全集》,也必然發現,在營救學生以外,你還有太多的公務與犧牲,案牘勞形,實在無暇「恥笑」。 

陳平原教授說過,不要說「世上已無蔡元培」,因為今天即使蔡先生再世,也是回天乏力。但如果我們相信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那就不如找個非常適合靜思的週末,聽一聽1917年蔡先生〈就任北京大學校長之演說〉。先生非常明白,其時北大正面對腐敗的指責,因學生與教員都抱干祿心態,做官心熱,但他同時明白,精於法政者,多入政界,政教並行,有時亦不得已,這是真正的兼容並包。只是他始終不放棄崇高正大之求學宗旨,一切存乎態度︰「弭謗莫如自修,人譏我腐敗,而我不腐敗,問心無愧,於我何損?」此為第一,曰抱定宗旨。

二曰砥礪德行。蔡先生既直言當時北京社會道德淪喪、風俗日偷,但他絕非以指責學生為訓,反是曉之以大任︰「諸君為大學學生,地位甚高,肩此重任,責無旁貸,故諸君不惟思所以感己,更必有以勵人。苟德之不修,學之不講,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己且為人輕侮,更何足以感人。」我明白,此刻香港,能找到「感己」的理由已經不容易,還要易地而處而「感人」,非常困難。但我想任何人若有多一點轉睘餘地,想一想「別人為何要認同我?」定必受益無窮,而前提就是敬己敬人。

所以第三是敬愛師友。聽來顯淺,但意義深遠。難得共處一堂教學相長之緣份,就應「不惟開誠布公,更宜道義相勖,蓋同處此校,毀譽共之。」不怕聽逆耳忠言,也不怕說逆耳忠言。把「同處此校,毀譽共之」的想法擴大,就是重建信任的起點。一所大學也好,一個城市也好,如果真有一群千錯萬錯的人,那整體也逃不了這個錯,獨善其身,終究其心難安。如何可以做到以上三點?蔡先生又回到務實的領導本色︰一曰改良講義,教員講解之餘,賴一己潛修。二曰添購書籍,新舊兼收並蓄。

一篇短短的就任演說,讓我們看到了久遺的精神︰「弭謗莫如自修」,不滿他人對自己的譏笑與誤會,就要精進不斷;「己且為人輕侮,更何足以感人」,先尊重自己,再感召他人;「毀譽共之」,則讓我再三思量,是的,一個社會,不可能長久有一群永遠是錯的人,如是,這一定是極權打壓的結果。一個有活力而有前途的社會,是真正能感己勵人,為對方多說一句話︰是,你年輕而有改變的熱情,提醒了我們資產的累積不是唯一價值;是,你支持穩定,提供了追求自由的溫飽基礎。

但,時代要變,且要變得更好。蔡元培當年提出的答案是美育、倫理,與未竟全功的民族學研究。動蕩時刻,還談美育、去博物館、看表演藝術?是,今天再動蕩也動蕩不過民國時期的中國,推崇美育的最終原因,非為亂世之精神鴉片與麻醉,而是追尋普遍性。人類若無普遍性,無以言尊重與認同。若美育得以發揚,文物、書畫、山水之美當前,人人平等。不但平等,而且可以共享,越分享越擁有,不似物質資產,價值建於他人之匱乏之上。這也是1917年〈以美育代宗教說〉的要旨。

今天,我不一定能來到你的墓前,放上一束白菊。願言懷人,舟車靡從,我不能來,是很小的一件事,待在家裏看《蔡孑民先生言行錄》與《中國倫理學》也很好。但若整個時代的人的思想被堵死了,那就是誰要恥笑也再無所謂的一場悲劇了。

〔原載2019年10月7日《明報》世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