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6日 星期二

夕拾朝花.要發夢,先要《午睡》

 〔不要只因為劉俊謙,或蔡思韵CP。為著那個備受爭議的,有那麼多神話就有那麼多幻滅的八十年代吧。〕

要發夢,先要《午睡》

           重要的話說在前頭——如果不是新冠疫情,想買票看《幻愛》黃金CP劉俊謙與蔡思韵第一次演出的舞台劇,真是門都沒有﹗前進進劇團原定在文化中心和西九演出的《午睡》一票難求,現在很大機會改售線上轉播門票。早前看了一次極佳的綵排,正頓足如此好戲未能有觀眾實在太可惜,現在如能買到轉播票,未嘗不是疫下極少數好事之一。只是,如此世道,我們為何要「午睡」?

 如果你喜歡午睡

          大白天睡覺,會令孔子生氣到不知用什麼話來罵的︰「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於予與何誅?』(《論語.公冶長》)即使是平日說話漂亮的大弟子宰予,也無情講,因為太違反「不捨晝夜」的精神。然而,誰人沒有午睡的經驗?「於予與何誅?」何罪之有?會否因為夜裏太勞累所以要日間補眠?會否因為日間太清醒所以要自創夢想的空間?還是,有一種時代,只有在夢裏可以獲得最大的清醒,在黑夜才可以開展最狂野的奮鬥?

如果你想了解「八十年代的原罪」

陳炳釗創作的「香港式憂鬱」第二部曲《午睡》在2016年的演出我錯過了,今年在前進進慷慨的線上直播中觀賞了一次。但原作其實寫於1985年,換言之,劇中經歷七十年代的火紅及其風流雲散的兩兄弟,以及他們對於尖東海傍新區的夜色、傳真機的需索,以及從新浪潮走向新藝城的焦躁,都不是懷舊,也不完全是調侃,而是切切實實1984中英談判之後鮮血一般的心情。「不夠努力」的八十年代好像睡了一場午覺,被質問了,同時也被跳過和忽略了。

 如果你喜歡(讀)黃碧雲

或者被博益袋裝書《揚眉女子》以近萬元轉手而感到興奮或迷茫,你有必要認識八十年代,以及當中揚眉或低眉的女子、男子。陳炳釗與黃碧雲份屬同代人,《午睡》中的阿花(蔡詩韵飾),有著葉細細、趙眉、陳玉等浪跡歐洲的熟悉經驗,以及後來「沉默、暗啞、微小」的賣文之路。阿花以寫下〈我的璀璨在七十年代〉的詩人之筆,去面試《新晚報》文化版工作,並且想像自己的文字在空中飄浮散聚,如微塵掉落在皮膚和午睡的沙發上,神韻與深意俱佳。

如果你對一切「兄弟」關係感到迷惑

          「父權」還好,可以義無反顧地反抗,No Return;但手足兄弟,啟蒙、同行、競爭與分道揚鑣,都是大學問。不然你看魯迅與周作人,或陳冠中《北京零公里》的余思芒和余亞芒,以及一切「近世代」之爭。2016年版《午睡》飾演弟弟「曦」的梁天尺(常常讓我想到〈鑄劍〉的「眉間尺」,太好了),在2021版飾演哥哥「昊」,弟弟則換上萬眾矚目的劉俊謙。選角的眼光與演員的發揮固然是好,但梁天尺由弟轉兄的演繹亦有不可錯過的張力︰今天備受「影響的焦慮」的一代,說不定轉眼就成為影響他人的身影或陰影。兩兄弟一場「復仇之劍」對壘後相擁而哭,幻想著對方如果趕上這「最好的時代」會怎樣飛黃騰達,趕不上這「最好的時代」又會怎樣做一個清醒的廢柴,甚有劇力。

 如果你不怕繼續發夢

應該沒有人會希望從《午睡》中獲得「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的啟示,但任何人都有過小心翼翼地守護自己的努力的願望,像塔可夫斯基名作《懷鄉》裏不息地守護著風中之燭走過水池的執迷者。《午睡》的阿圖(黃衍仁飾)是一個低調但極難以忽略的角色。如何不讓一切成為一場無痕的午睡,方法都隱藏在他溫和的對答中︰做清醒夢(lucid dream)、尋找「新香港人」、認清「藝術的復仇」。是的,以發夢為方法,一覺《午睡》,再挑燈看劍,忍看滿眼繁華的創痛,細數香港人從未得到的,以及從未失去的一一,並密切留意購票時機。

 〔原載2021年1月5日《明報》世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