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tanes,法國最暢銷的兩個香煙品牌之一。品牌繆斯,卡門。有什麼比一個香煙廠工作的西班牙熱情女子更危險火爆?——也不能說沒有。我心目中永遠的尤三姐吧。《紅樓夢》六十五回︰賈珍賈璉存心輕薄,反被尤三姐揮霍洒落一陣,嘲笑取樂一番,「竟是她嫖了男人,並非男人淫了她。」大快人心處,不下於《水滸》——好像又說遠了。〕
這兩個星期所抽的煙,比我有生以來所抽過的總和還要多——這當然要解釋一下,所謂一生、所謂總和——我真正抽過的煙只有一包,2005年東京販賣機所買椎名林檎指定的hi-lite,20支裝,抽到今天,還剩五支。
但始終,就比例而言,算是狂抽了。得好好解釋,如何開始,怎樣結束。結束的理由比較簡單︰昨夜竟把書房裏自製的所謂通風系統倒轉了——就是錯誤計算風扇與窗口的對流關係,把所有煙味抽回屋內,有夠笨的,但更重要的是,董生鄭重宣佈︰一夜無眠。那麼我怎好再用煙粒子干擾他(中二綜合科學,好像叫「布朗運動」)?也是時候總結了。
從小親友中幾乎沒有煙民,所以吸煙對我而言一定是acquired taste。大學女生宿舍的日子算是朋輩影響最澎湃的一段,但畢竟沒有理由。中文系的功課挺輕鬆,不好意思弄得像人家建築系那麼拼搏格;至於另一大兇抽理由「失戀」,嗯,當時,難啊。記得比我低兩屆的好友C那時經常危坐在我們窗前兇抽,房中當然少不了那要命的辛曉琪的《味道》。但我還是,四年以來,未嚐一口。
抽煙在我而言首先一定是一個姿態問題。如我能把煙抽得曼妙深沉綽約多姿,我早已是每日兩包的人了。但好像亦舒早已說過,女人抽煙的姿態有一個非常可悲的兩難︰抽得純熟的像有不可告人的滄桑,年紀輕輕就一副老槍格;抽得生澀的就更不用多說,一個字,土。於是早早死心,安渡20's。
可是,煙迷你的眼,煙迷你的心。我開始記得一些臉孔,開始記得某人在什麼時候在我面前會點起一根煙,記得某些跟煙有關的對話,記得每個人抽煙動作中細微的差別,例如腦袋側仰的角度與瞇眼睛的幅度,還有按熄煙頭的方法——是神經質地啄在碟子上,是悠悠地旋轉、擠壓,還是滋一聲丟到喝剩的咖啡中。都記得。
但抽的是什麼牌子、用的什麼火機或道具,在我反而是其次——如今有誰還能新感覺地抽Craven 'A'?什麼煙盒設計都是假,買煙沒買著盒上一隻大爛腳的已算走運。沒文化啊。曾經以為這是正確的美國人的玩意,東南亞的地方會較寬鬆,直至健吾San給我買一包泰國煙做手信,那口腔癌的照片,真是我見過最高清最科學的醫學照片,也才知泰國人的幽默天真不在煙包上。
所以,抽煙不用道具。精心配搭的煙盒與火機都是我等戀物狂或新手才有興趣經營的事。當然煙斗和雪茄另當別論(遙想董生短暫的煙斗時代啊)。但紙煙,cigarettes,應當是最沒心沒肺的嗜好。它不留痕跡,除了王嬌蕊,無人會對煙屁股多看一眼。一切灰飛煙滅,不像煙斗時刻提醒你要睹物思人。而更重要的是,香煙口味不好,再多的廣告也無損這個事實︰點起來的煙就是臭,吸進去就是嗆,起碼開始時如此(而從前董生的煙斗,點起來那一室橙花的甜香啊)。然而——
'Cigarettes are bad for you; that is why they are so good.' Cigarettes are Sublime 的作者如是說。如果明天公佈吸煙有益身體健康,建議成年人每星期最少四次,每次不少於三十分鐘,相信許多人就不再吸煙了。吸煙反叛、自殘、無聊、虛無,但讓你存在。它味道並不好,對身體有害,所以它崇高(sublime)而不是美好(beau)。當煙紙與煙草因抽吸而噝噝地燃燒,你就覺得滿足了某種平日不敢想像的death wish,而事實上你在抽煙時的確在奔向死亡終點的路上偷偷地加快了腳步。
這就是我這兩星期所需要的,il fumo,在煙中。在意大利文裏,它也可以解作卡通人物頭上那團可愛的煙雲,躲在裏面可以暫得思考或不思考的片刻。我也曾想過在煙中,再待久一點,盡我所能。但when a lovely flame dies, smoke gets in your eyes,呼吸之間,虛空的虛空,煙銷雲會散,所以——我不再愛你了。從今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