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2日 星期一

王子,我的碗豆王子

〔生日快樂。〕
這一篇本來要在出發前寫的,拖到現在,種種原因。你的端午節加生日過得好嗎?聽說你一個人去了游水,這真是非常二十幾歲DKC的慶祝方法啊。其實好吖,有什麼比讓時光倒流一下更有意思呢。生日,就是每年讓人停一下,想想最初、回到原點。

這一篇的標題早想好了,但因為之前說漏了嘴跟你講過,然後知道你又將會寫《京東小屋》的評論,我還寫來幹嗎呢?DKC寫過的評論還有什麼可補充呢?這不是畫蛇添足,簡直是畫蛇添裙了。哈哈哈。

但我還是想跟你說,認識多年,到今天我還是會對你的文學意見或電影意見,感到雙眼楞著地驚異。
是這樣的。那天我們一起去看《東京小屋》啦,雖然上一部山田洋次的《東京家族》我不怎麼感冒,但這是京子的小說,還有更上一層樓的松隆子,怎說也很期待。

結果電影很好看啊,流麗自然還有久石讓音樂的永遠婉轉悠揚,那些家居陳設、飲食和松隆子的和服洋服也很夠我看。

一邊看一邊已想好散場後第一句對白︰「能夠把自己的小說改編成這樣,幾好呀可。」

誰知你一貫地單手按著下巴(你一表示異議就出現的經常動作)一邊說︰「唔……其實小說細緻好多。」

然後回家的途中,你就像一隻入了金霸王的兔仔一樣(八十後以下勿問我是什麼),詳盡如流地數了大概十一、二個電影的重要遺漏或差異。

你說女傭多喜子其實樂天又少少搞笑,不像電影裏經常畏縮又心事重重,所以她晚年的懊悔慟哭才會那樣令人傷痛又震撼。(而全世界都在說女傭黑木華演技樸實純淨,柏林大獎實至名歸。)

你說倒轉了的腰帶在電影中說完又說很直白,小說中只是輕輕帶過腰帶花紋。(而全世界都說夫人與藝術家之秘戀,含蓄蘊藉。)

你說夫人到訪藝術家住處,在小說中因為限於多喜子的視角,根本不會出現,電影中不但出現了,還由「請送茶」轉到「不用送茶了」,露骨而不必要。(而電影院裏卻充滿會心的,笑聲。)

你說小說中前任主人作家的「代主人做決定」故事很複雜精彩,電影中純粹為「揣摩主人心意」而收起藝妓的信就很簡單。(「為學者主人燒掉學術對手的論文」?有人想看嗎?)

你說電影中板倉上戰場時說要為多喜子和時子而死,扁平化了所有人的感情,小說從來沒有。(而這卻是被廣為引用的催淚片段之一。)

你說板倉後來是個走偏鋒的漫畫家,不是優優雅雅的畫家,所以遺作「小房子」才會這麼神秘地靜謐動人。電影中一筆跳過,直接成為抒情畫家了。(而所有人都說電影中繪畫象徵,用得很細緻。)

你說時子的年老兒子在電影中發現阿媽偷情抺淚痛哭,小說中卻是嬉皮笑臉,當然又是後者更真實更好了。(而電影院中再一次出現了同情的笑聲。)

你說小說的感情就像原著封面一樣,兩個女子手牽手,曖昩美麗,半生情感,牆裏鞦韆牆外道,小房子外的人不會知曉,人生亦不應囿於兩女一男的簡單婚外情。(而大家都說這是久違了的東方式婉轉感情,傭人、主人與主人的情人,很複雜。)

每一句都彷彿在說︰「難睡極了,昨夜床褥底下有一顆碗豆,硌得我輾轉反側、腰痠背痛。」

這裏當然不是要說「眾人皆醉我老公獨醒」,你知我不是這樣的人。我也知你其實是個難得批評的人,常常做著「誠意可嘉,能幫就幫」的事。

在生活上,你也從來不說「這地方怎麼能住」、「這菜怎麼能吃」、「這衣服怎麼能穿」的話。

但對文學,一不小心,你還是透露了本性。Princess and the pea. Prince and the pea. 都一樣。

大家都覺得電影那麼感人那麼複雜了,你還是說,差遠了,比小說差遠了。(你的立論遠比上述複雜,但我不轉述了,讓大家有機會就看發表後的稿吧。)

我甚至不是說人人都應該做碗豆公主王子——廿層軟褥下的碗豆,有必要感覺到它嗎?

但碗豆的事,從來就不是選擇。硌著就硌著,說不定人人有自己的碗豆,而你的剛好就是毫不含糊的文學。

京子書展來港,很令人期待呢。也很令人懷念2010年在東京看中村中的那個冬天。
 都幾開心架。百年老店串燒好好味。
我也很懷念她,費力地跟我講兒童日語,解答我無聊的日本美容問題。而我那些口痕朋友看到照片後還一定會說︰坐在她旁邊你會自卑嗎?哦,你們少擔心,天賦本錢這回事,人皆有之,I mean,人家寫小說才華出眾,有什麼好妒忌的呢?我們家的也寫得不賴呀。

哈哈哈,這就是我的水平,我的品味,不太碗豆,不大優雅。謝謝你忍讓我們生活中的各種碗豆,把硌人的事留給文學,讓我在人生的針氈上一直高枕無憂,還做著自覺與碗豆王子相當匹配的夢。再一次,Happy birthday. Prince of Peas, DK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