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父,我兒子的爺爺,董富記創辦人,《天工開物.栩栩如真》中鑽研《萬物原理圖鑑》的董銑,上周末入院,在不足24小時後離開了我們。所幸痛苦短暫,餘下的都只是措手不及的思念。〕
我很想知道,我是因為他是好爺爺、好父親,還是純粹那家族相似的臉容與正直善良的一生,而會那樣懷念他。
2019年8月24日 星期六
夕拾朝花.黃台之瓜,何堪再解讀?
〔見仁見智,有時可以很悲慘。〕
黃台之瓜,何堪再解讀?
真是中文系最壞又最好的時候。開學在即,卻試問誰有心情含英咀華,咬文嚼字?然而這兩個月也在在展示,失準的語文傳意,一字一詞一成語皆可以為民憤添柴添火,正是成也語文敗也語文。不過反面教材始終比較多,而所謂正面例子又多在同溫層之中流傳為主。真正能突顯語言的多義性、聯想性及形式,瞬間為不同理念的香港人熱議再三的,當數上周一位超級香港市民的報章頭版廣告了︰「黃台之瓜,何堪再摘。」及「最好的因,可成最壞的果。(反暴力)。愛自由愛包容愛法治;愛中國愛香港愛自己。以愛之義、止息怒憤。」
兩個廣告撇除上下款,內文不過四十多字。前者典出唐太子李賢諫生母武則天的《黃台瓜辭》︰「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猶云可,四摘抱蔓歸。」引出誰是母后誰是瓜的議論,也還好辦。後者被「藏尾詩」式解讀成「因果由國,容港治己」及「義憤」之後,一眾「香港市民」果真成了這則廣告的作者,恨不得再用放大鏡發現藏頭詩、迴文詩,把橫讀、豎讀、斜讀、典故、比喻、象徵都用上,符號、標點、排版一一檢視,以求找出全文背後的終極「正解」。文本細讀(close reading),莫過於此。
不過哲學家維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大概不同意。他認為詮釋的答案不在於紙上的文字,也不在於落入各人視網膜上的形象。他以心理學中著名的「鴨兔錯覺」(duck-rabbit illusion)說明人不單用眼睛看事物,更用「腦」看事物,詮釋皆來自一己的觀感(aspect perception)。因此,我認為兩則廣告所代表李氏的「真正訊息」,遠不如它所引發的詮釋行為及其所見證的觀感重要。
這場文字羅生門所引出的模棱魅力、意在言外,不著痕跡,大抵可以成為日後解說文藝詮釋學的輕便例子,已多有方家討論,不贅。我這裏只想從鴨兔錯覺引申兩點︰第一,看到鴨的時候,是看不到兔的,反之亦然。亦即是人不可能「同時」看到鴨和兔的。第二,決定圖中是鴨還是兔的,是觀看者自己。
換言之,如你認為一再摘瓜致使民心凋零的是政府,你不能「同時」認為它也代表上街示威者一再頑抗令城市抱蔓而歸。就如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維瑟爾(Elie Wiesel)所言︰「我們必須選擇。中立只會助長壓迫者的氣焰而無助於受害者。」(We must always take sides. Neutrality helps the oppressor, never the
victim.)而且文學詮釋講求完整,要讓此一詮釋有效,雙方都要一併接納對方有「一摘使瓜好」的初衷,否則斷章取義,不如不說。文學詮釋的另一力量存乎解讀者之一己,不是「#我是護旗手」式的單向表態或傳輸,而是讓讀者親自經歷發現的過程和解碼的覺醒,從而得出個人的觀感答案,增加反省的力量。
李氏廣告讓市民有stake,自行take side,大半天沐浴在eureka﹗的喜悅當中,但意義遠不止於此。廣告刊出當日正好約了鍾基老師午飯,桌上無一字提及此事,但深深記得老師點撥如何讀《論語.微子》的「殷有三仁」︰「微子去之,箕子為之奴,比干諫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並謂儒家之非教條與包容之精粹,盡在於此。的確,如今細想,紂王無道,微子移民去了,箕子屈辱成奴,比干直諫剖心而死,放在今天可能會有人說「微子漢奸﹗箕子盲撐﹗比干左膠﹗」但孔子只說「殷有三仁」。今天誰能有此勇氣與胸襟,跨越不同陣營與立場而說一句「港有三仁」?而像我這樣的一個中文系女子,看到此廣告又如何能不哀矜勿喜︰當一位「超人」也會(被認為)寫藏尾詩與一再用典,真正孑然一身的「香港市民」,如何能不拿出仁愛與包容以待危懼的日子?
〔原載2019年8月19日《明報》世紀版〕
夕拾朝花.說亮話
〔說穿了,《前度》的故事很簡單︰當一個左膠的前度是港豬,或一個港豬的前度是左膠,會有幾浪漫?會有幾煩?會有幾假?會有幾真?〕
〔原載2019年8月12日《明報》世紀版〕
說亮話
要說亮話,就要打開天窗。然而「天窗」究竟是個什麼裝置?要四下通明,跑到室外去好了;要一屋暗黑,索性密封起來吧。天窗,就是借光,人在室內無懼風雨,但可以得享白日天光。然而,窗外的陽光、綠草、鳥語花香,終是隔了一重。今時今日,人到底如何溝通?我想起英國戲劇作品《天窗》。
要說亮話,就要打開天窗。然而「天窗」究竟是個什麼裝置?要四下通明,跑到室外去好了;要一屋暗黑,索性密封起來吧。天窗,就是借光,人在室內無懼風雨,但可以得享白日天光。然而,窗外的陽光、綠草、鳥語花香,終是隔了一重。今時今日,人到底如何溝通?我想起英國戲劇作品《天窗》。
David Hare的劇作Skylight於1995年在國家劇院首演,後有中譯本作《星空下的戀人》,同時亦即數年前一票難求的黃子華舞台劇《前度》。故事講述在偏遠社區中學教書的女主角Kyra過著簡陋的獨居生活。前度情人兒子Edward來訪,告知母親癌病去世的消息,並說鰥居的父親變得暴躁而不可理喻。未幾兒子離開後,父親Tom夜裏到訪,一雙前度戀人在陋室裏重逢,並且慢慢揭開六年前女方不辭而別的原因︰被對方的妻子Alice發現,無法面對一直視自己為親人的一家,毅然出走,過著沒有電視機、報紙與足夠暖氣的生活。
劇本為何叫Skylight(天窗)?男主角提到在妻子患上絕症以後另覓一大宅,並在她床前打造一個美麗的天窗,好讓把外面的大草地、陽光與鳥語帶入室內。在最後一幕,他一再重申︰她為什麼不開心,我已經為她做了一個美麗的天窗,她還有什麼不滿意?明白了,人與人的關係,可能就是一扇天窗。
不忠的丈夫認為大屋與富裕生活,可以補償或「照亮」妻子被背叛的人生。如此類推,十八歲離家出走的女主角當年走進倫敦一家餐廳應徵侍應,認識東主一家繼而發展地下情,自然亦「照亮」了她急於擺脫的中產之家和沉悶人生,而中年男主角的人生危機亦為少女的癡情而「照亮」。然而,人皆有無法抛卻的「前度」身份,過去的自己。中年男子最終希望完全佔有情人而故意揭露不倫戀情;少女叛逆的道德感叫她拒絕情人的求婚並且馬上抽身離開。
Skylight寫於九十年代,有劇評精準地視之為「被戴卓爾夫人烙傷了的兩張英國面孔」(two faces of the Britain scarred
by Margaret Thatcher)之針鋒相對。戴卓爾主義(Thatcherism)下的英國以自由市場、量入為出、減稅、控制公共開支、國族主義(維多利亞價值)、自力更生、私有化及一點點的民粹主義而組成,簡言之是「保守的自由主義」,箇中夾雜的價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產生的社會層階日益分明,卻又互相凝視和需要,天窗式的互為映照。
全劇的看點在於兩個前度戀人的情感角力。自信要把一切「搞定」的餐飲業富商,一邊宣示日益擴充的業務與白手興家的歷史,一邊被女主角的熱血、聰慧與自由吸引。深信擁有道德感與精神生活的女教師,一邊滿足於救助社會邊緣少年的苦行生活,一邊懷緬昔日與男主角一家分享的富裕平和生活。她甚至仍然被他的強勢與品味所吸引。情到濃時,二人展示自己弱點,短暫復合。
然而溫存過後,天窗光線畢竟太亮。男方直斥貧寒自虐的生活猶如垃圾,女方直斥金錢的冷漠和強勢令她憤怒,前度的魅力化成眼前最明晃晃的傷害。連兒子也成為磨心,一個認為他是等著啃老的廢青,一個認為他是飽受父權壓迫的大好青年。二人的真正弱點浮現,富商問︰「妳為什麼寧願關心一個巴士上的爛鬼乘客也不關心我的生活?」女教師問︰「你為什麼永遠撒嬌長不大?嫌被你背叛的妻子不愛你?不滿足於私密的愛情而偏要把它公諸於世?」
二人在鴻溝的兩岸對視,再次分手。富商兒子清晨帶來一份麗思酒店的豐富早餐,在破舊凌亂的單位內架起餐桌、鋪上白檯布、銀器餐具,暖熱的鮮橙汁、吐司、炒蛋與培根。女教師高興地想︰七點鐘我要為一個孩子補課,我別無所求,只要做一個教師。然後與少年對座,一同吃這一頓荒謬豪華的早餐。兩個無法融和與相愛的階級,短暫地在少年身上重現︰只有他明白,她雖無法割捨對美好豐盛物質的留戀,卻又無法逃離救贖的誘惑。話說亮了,人走了。生命的價值與希望,或許還有?寄望孩子?還是孩子身上折射出的舊愛光芒?
〔原載2019年8月12日《明報》世紀版〕
夕拾朝花.打開天窗
〔不到如此時艱,不知道打開天窗和說亮話有多麼難。〕
打開天窗
也有報紙曾以開天窗的方式處理敘利亞難民小童屍首的照片,減低不安,讓讀者自行想像稚子的無辜。但有些不安,會否同時是一面天窗?如日前從同事手機照片中看到前線滅煙抗爭者手臂上的大面積的水泡,所傳遞的切膚之痛,正是讓我們關注警方是否使用過期催淚彈的一面天窗。此外,對比式天窗也可以透過對比帶出訊息,例如,代表政府面對五大訴求與問責下台的一大片空白,若以之對照五四運動當年的「賣國賊」曹汝霖的被燒宅、被罷免、仍不追究群眾的歷史一頁,會是何等諷刺?又或以一份抽掉所有新聞照片的報導,思考保護前線新聞記者的重要性?
但說到開天窗,怎說也說不過魯迅。他在《花邊文學》序言冷峻地指出︰最近情況轉好,「日報上被刪之處,也好像可以留著空白(術語謂之『開天窗』)了」但最厲害之時,是「刪掉的地方,還不許留下空隙,要接起來,使作者自己來負吞吞吐吐,不知所云的責任。」明白了吧?8月5日,不要吞吞吐吐、若無其事的生活。說到底,開天窗,原是為了「採光」。照亮一屋晦暗,照亮自己,照亮別人。
〔原載2019年8月5日《明報》世紀版〕
打開天窗
周五交稿時刻,忽然收到董生短訊︰「星期一的專欄開天窗是否可行?」問得含蓄,我也只能答得含糊︰「讓我想想。」實情是,對於每周拖延症發作的我,這是多麼大的誘惑啊。然而問題也正正在此。如我像他一樣期期準時交稿,倚馬可待,也許我會有資格想一想。但像我這樣的一個時刻在死線「之後」掙扎的女子,是否因拖稿過度而順勢在8月5日「開天窗」就難說了。況且誰都知道星期一的專欄不寫於星期一,不開天窗不代表不響應,我就乖乖地寫寫「開天窗」吧。
報界所謂開天窗,一般指版面被迫抽去稿件而形成空白欄或空白頁(blank column, blank page),是臨時抽掉被禁言論的客觀結果,也可間接呈現高壓統治。這種以空白頁面造成的視覺刺激,後來更發展成編輯主動開天窗,以空白對嚴格審查或新聞封鎖作無聲抗議,指向一份報紙以外的現實。例如荷蘭報紙nrc.next曾於2014年7月19日以空白的頭版悼念從阿姆斯特丹飛吉隆坡的馬航MH17死難者,該報翌日頭條再以一截運載遺骸的火車卡為封面,標題質問「他們何時返家?」
一般認為NRC此舉堪稱「尖銳」,矛頭直指烏克蘭對消息與真相的封鎖。而我更認為此頭版開天窗的力度不止於「空白」的控訴力,也在於翌日窮追不捨,表達對死者遺體滯留車卡無法返國的憤慨。然則一天的空白,必須與「翌日」裏應外合。否則和理非也好、勇武也好,將同樣身陷「翌日上班」或「翌日如常」的消耗之中。那麼如何取得「翌日」的力量?可以繼續借鑑歷史上不同的開天窗事件。
武昌起義和各省宣佈獨立消息被抽去,1911年10月11日《國風日報》直書︰「本報得到武昌方面消息甚多,因警察干涉,一律削去,閱者恕之。」今天香港的言論自由還未至於「一律削去」,但警察對自由與公義之干涉,已達不能恕之的程度。趁還可以自由獲取訊息,都應該給自己開一口天窗,在8月5日也好,在以後的任何一日也好,溫習客觀而準確的資訊,例如最香港電台《鏗鏘集》〈元朗黑夜〉。即使支持抗爭者的一方,也要盡量掌握那些我們自以為很熟悉的事實。
沒錯,我認為三罷的內容,可以是學習、學習、學習。當然學習不一定是躲進小樓。有說新聞史上最早的開天窗1690年美國第一份多頁報紙,波士頓的Publick Occurrences: Both Foreign
and Domestick,創刊四版中有一整版空白,讓民眾寫下自己的所見所聞再傳閱。雖然報紙出版一期即被查禁,但仍帶出了「公民新聞」的意念。今天我們手機上人人有自己的版面,把自己所見所信傳閱不是難事,甚至即使親人好友也感到厭煩的地步。但如果人人能懷著一點報人的專業與使命感,把手上每一則傳出去的訊息以「公民新聞」去看待;不是無差別的轉發,而是有感受、有立場,也有一定的「品質檢定」的話,我們就擁有了難能可貴的溝通與自由。
但說到開天窗,怎說也說不過魯迅。他在《花邊文學》序言冷峻地指出︰最近情況轉好,「日報上被刪之處,也好像可以留著空白(術語謂之『開天窗』)了」但最厲害之時,是「刪掉的地方,還不許留下空隙,要接起來,使作者自己來負吞吞吐吐,不知所云的責任。」明白了吧?8月5日,不要吞吞吐吐、若無其事的生活。說到底,開天窗,原是為了「採光」。照亮一屋晦暗,照亮自己,照亮別人。
〔原載2019年8月5日《明報》世紀版〕
2019年8月7日 星期三
夕拾朝花.記7月26日看《5月35日》
〔再講多一次︰為母則剛。〕
記7月26日看《5月35日》
〔原載2019年7月29日《明報》世紀版〕
記7月26日看《5月35日》
買不到五月首輪演出的票,本來悻悻然,後得炳釗兄相助得到七月加場靚位,感激之餘,難免暗忖︰五六月之交看《5月35日》,跟七月才看又怎會一樣?這個六七月,飛霜流火,人人彷彿腸中有冰炭,再要分身千里,心念三十年前千里以外的一段國殤,演員與觀眾還有能量嗎?
結果,七月場的確不一樣﹗26日晚在壽臣劇院能量滿滿,不只演員劇本扣人心弦,還有完場加映編劇莊梅岩的為母則剛︰步履堅定地上台,頂著一個滿載未來希望的肚子,以普通話清晰地向台下特別嘉賓喊話︰高興你能來看,我們這不搗亂不涉外國金錢勢力的演出,了解一種只求表達所思所想的自由。而無論你怎樣語氣溫和地與我約談,都不會是友善的。我不把你指出來,你也別再接觸我的家人。
《5月35日》是悼念六四事件30周年的一齣舞台劇,情節相當簡單︰老夫妻阿大和小林先後患上絕症,豁達地相濡以沫之餘,感念三十年前死於廣場的兒子時卻不能如此豁達。一無所失則一無所懼,二人一邊整理遺物,一邊思考是否應在去世之前,首次堂堂正正地到廣場點上三支蠟燭,拜祭兒子呢?
劇本當然有許多不失細緻的處理。例如當晚的演後座談嘉賓曾志豪點出以一人同時飾演青年一、青年二、弟弟阿平、國安陌生人的做法,反映在六四事件上,任何人都可能變成任何人的複雜性。另一嘉賓吳志森則提出劇中對「苟活」三十年的尖銳詰問,都相當深刻。全劇無須任何寫實意義上的「京味兒」去支撐這個在北京活了大半世紀的家庭。流利的廣東話夾雜一二廣東粗口俗語卻毫無遺和感,演員偶爾步幅太急或太靈活我都看成是迴光返照的熱血象徵。
換言之,此劇在在說明,六四在香港人心目中,早已毋庸fact check,不需要更多的血衣、頭盔、子彈殼來寫實——相關影音文字書籍自由流通,再說要仔細「研究」有沒有死人、死傷地點是廣場還是木樨地,死者中有沒有軍人的人,其實不過想研究自己的心,想藉著「研究」而通向一個可以使自己一生平安的解讀,找一個以他人的「歷史文明陣痛」帶來自己繁榮安生的理由。
但《5月35日》隱然觸及一個更深入也更與香港相關的問題︰沉默的人固然有千百種心事與考慮,或亟待覺醒。但相對「不那麼沉默」的人呢?小林與阿大是為了死在廣場的兒子,但年年悼念的香港人,卻為什麼咬著不放?只為劇中國安所說為了「刷存在感」?悼念的人要面對自己的心嗎?真正深不可測的六四真相是︰我們每個人到底是個怎樣的香港人、中國人,或純粹的人。
如是劇中相對不那麼好理解的最後10分鐘,令我久久不能平復。阿大與小林死生契闊之際,著她要用想像力,想像過去的甘苦,也想像未來那個終會實現的國度,沒有監控,有尊嚴直面歷史的國度。然後舞台落入空靈,中間一道白光,母子相逢。台後走出一群笑容滿臉的青年「亡靈」,唱出極寧靜的梵音Suddhossi Buddhossi。母親小林說︰「不是我超渡了他們,是他們超渡了我。」滿場鼻水聲音與抹淚動作此起彼落,不能有更圓滿和樂的的昇華了,正待鼓掌離場——突然,一個青年跑出嚎叫起來,然後另一個,再另一個,轉瞬間他們已蹲身跳起戰舞來,捶胸、擊肘、拍膝,漸漸成為一字排開的叫陣至終場。
近日的新聞片段又浮現了。梵音一段源自一首搖籃曲,慈母勸純淨無瑕的孩子安睡,抛低世俗的幻像,期待醒來的清明。後來的戰舞近似紐西蘭毛里族的Haka,前陣子悼念基督城恐襲罹難者有學生在街頭跳過,婚喪場合通用,也是紐西蘭原住民文勇武悍衛自己文化的重要象徵。《5月35日》提醒六四對香港人確是一場溫柔救贖,也絕不止於此。對那些「沒有六四就沒有往後三十年經濟起飛」的言論,我們要長吼叫陣︰不應這樣換算,也不是這樣換算的﹗否則如此繁華,只會越璀璨越可恥。溫柔與勇武,在舞台上在同一班青年身上並存;台下人生,是否也能感知一二?願慈悲如水。如梅高潔,如岩堅峻不屈。
〔原載2019年7月29日《明報》世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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