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27日 星期一

寄自輕井澤

〔我心目中的輕井澤,其實不是那麼fancy的Ringhouse,大概會有點電影《挪威的森林》的況味,但最深刻的印象還來自白薇。她寄予楊騷的情書,早期有好一大梱都是「寄自輕井澤」。那是他們比較好的留學時光,坐電車見一面的錢也沒有,但就是好。〕

提到輕井澤,就想起白薇。大正昭和年間的窮苦中國留學生,號稱文壇仙女(被魯迅溫暖地取笑過),那熱情其實很灼人。她的情書堪稱五四時期無師自通的浪漫經典,雖然我認為實際效用微乎其微。女子有過多的熱情,在現實生活中其實甚是「趕客」。但無論如何,看到有人能義無反顧地去愛——你看通篇荒塚陰魂、玫瑰熱血、神魂顛倒的姊弟戀,還押韻!——總是神傷又佩服。當然,真的收到這樣血淚四濺的信,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你若問我2011元旦在輕井澤渡過有何感想,我還是實實在在地告訴你︰讓我知道輕井澤的Prince Outlet幾點開門比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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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弟:

  來信辨不出是鐺鐺喚醒陰魂登場的警鐘,還是有人在叫我的優美的肉音?醒來把真珠似的文句再看再三看,卻像我自己遺在花間草間的血痕。

  維弟呀是你!我和你有一層世界的隔離,何以同是撒出真珠粒粒?

  你不過是有時候像從荒塚裡爬出的幽靈,荒家乃是我永遠安息的土地。我不知到了這裡有多久,也懶問現今是何年何日。把轟轟烈烈美醜競爭的人世間,忘卻不救一滴。統計我過去的生涯,沒有一文價值。你為誰記起我來?我那點值得你來歡喜?你怕是弄錯了吧?你不是做夢吧?我和你有生死的區別。

  只是呵維弟!我還不曾見過你,心裡便喜歡笑默默地,常常想,想你好像能和我做朋友,而且會是一副天使心腸的交際。

  初春,我還沒有被大病危害之前,我以你的材料,擬了一幕「雪夜裡的哀聲」的劇。本想作成寄你,雖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怕你笑死。

  今早我正要坐在翠綠的群峰下做畫家荒川女史的 Mode1的時光,忽然接你那麼一封信,喚醒了我的迷靈。真呢夢呢?心臟跳躍躍地總在懷疑。我喜歡你,我真是喜歡你,敬愛的維弟。我孤哀哀的凝結在冰塚中,有時候也還將萬惡的人世記起。因為那裝滿濁物的人世間,還有個拳拳系念的P.弟。維弟,你記起我麼?我也碰著了人間的呼息!你想把我拉到人間來大家歡喜做朋友麼?感謝你!只是我全身的機關,都被病魂毀壞了;我玫瑰般紅艷艷的熱血,全被凶濤衝散了;我沒有立得起的力量了。你眼前擺個殘疾的朋友,不疑是墳墓裡的紅髮鬼麼?

  維弟,你就總不給我一個字,我心裡也深深地刻著你是我「很要好的一個朋友」那一件事。


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