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26日 星期二

三個母親的告白

〔非關女教師、非關青少年欺凌,我看到的只是三個可憐極的媽媽。〕

花了好幾分鐘才敢把木村佳乃認出來,她給我的震驚大於松隆子,完全是在細緻粧容底下勉強打起精神實則心力交瘁的日式高貴媽媽,獨有的粉白與乾瘦,以及白絲蝴蝶結襯衫。想當年在《失樂園》中還是那個抱著爸爸役所廣司不願放手的大學生女兒,還有在SMAP綜藝節目中與木村拓哉合演「木村家族」(因為同姓)無聊到極的笑劇——轉眼已成為全劇最不得同情也最有迫力的中年婦——而松隆子即使面無血色還是頗具少女風的單親媽媽。

殺人犯A、殺人犯B、被害者森口愛美,皆有母親,或者該說,人皆有母親。問一個很粗淺的問題︰她們做錯了什麼?聞說《告白》小說的作者湊佳苗乃家庭主婦,閉門造車的推理世界固然難得,但對日本婦女為人母的心事也收藏得很有技巧。這三個母親,各自代表了母性中最渴望的付出︰才華、照料、愛。

殺人犯A的母親是物理天才,身陷泥淖、心比天高,兒子成了最大的寄望與負擔,在自己的平庸與兒子的平庸之間她選擇了後者,深信成就自己也是教育的一種。殺人犯B的母親就是木村佳乃,每天在高級日式百貨公司中舉目可見的靚粧貴婦人,深信最好的衣服、最優雅的餐具、最具營養的食材、最精緻的點心與無限的溫柔與保護就是教養的根本。至於森口老師,因為愛,堅持誕下絕症愛人的孩子,深信愛能戰勝一切,走進單親媽媽的聖者角色。

再問一次這個粗淺的問題︰她們做錯了什麼?如果根據梁公贈予我家的《近乎佛教徒》(Almost Buddhist 宗薩欽切仁波切著),她們也許就錯在不願相信無常,或是太相信永恒。

「我們往往也會這麼想:當我們死後,世界依然存在。同樣的太陽會繼續常照大地,同樣的星球會繼續轉動,因為我們認為開天闢地以來,它們一直都是如此。我們的孩子會繼承這個地球。這都顯示出我們對於不斷流轉的世間和一切現象是多麼無知。我們可能會注意到雲在動,指甲在長,但事實上一切都在變動。孩子們不見得比父母長壽,而且他們也不見得依照我們的理想生活。小時候乖巧又可愛的小寶貝,長大後可能會變成吸毒的惡棍,還帶各式各樣的情人回家。你也許會想:這實在不像是我的兒子,但他確實就是。他們毫不在乎地浪費掉你畢生的積蓄,就像人們拿蜜辛苦採集的蜜來泡茶,還覺得理所當然一般。最古板的父母可能會生出最炫目的同性戀小孩,而最散漫的嬉皮卻養新保守派的孩子。可是我們還是執著於家庭的典型。夢想著我們的血統、臉型輪廓、姓氏及傳統都能由子孫留傳下去。」

曾經轉述過這段話,結果都頗引人哂笑,就是連自己也不禁笑起來的尷尬。但關於蜂蜜,難道我能有什麼話可以辯駁嗎?電影裏森口還是妄想有公義、有道德、有訓誡、有懺悔。影片內她可以完美地以「玩你咋」結束,但現實往往是,抬起頭的殺人犯A繼續說「我都係。玩你咋。」

即便參透無常,但雪泥鴻爪,子女就是你對世界留下的告白。

(BD,較諸「子女就是你在世上的人質」,你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