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31日 星期五

We need to talk about 死神

〔又不是住在鬼仔區,鄰里間自然不會trick or treat,10/31,也就這麼過唄。晚上打開電視,明珠台《死神來了4》,不是吧,激發我要好好看一齣似樣的電影來「應節」,從那堆未開封的DVD中選了一片似乎最貼題的……果然,看完發覺,"We Need to Talk about Kevin",才是真真正正的《死神來了》。〕
港譯《我的兒子是惡魔》,這次我不會再說中譯精彩了,因為這個來自原著小說的片名,保留了一個很重要的矛盾︰未成年的兒子在校內進行大屠殺,父母到底要負上多少責任?We need to talk about Kevin,語氣中包含了一種軟弱與過度的善良——死到臨頭了,還在跟老公慢慢地提議「讓我們來談談凱文?」但我們又真的忍心為這個而怪責這母親嗎?

DVD封套說是英國版的《告白》(故事發生在美國,製作是英國),但看來《我》片更絶,或者更虛無。《告白》的三個媽媽還可說是各有偏執,但Tilda Swinton飾演的母親Eva,除了面容蒼白了點又稍欠耐性以外,我們找不到惡魔兒子的基因。

但正如海報所見,電影刻意做就母子間的對照,黑髮、冷峻、相同的表情、會把頭浸在冷水中、對世界不滿而批評。嗜血的兒子與沐浴在蕃茄節中狂喜的母親,有沒有一種關聯?

電影的穿插敘事、美術攝影,都非常精彩。甫開場即講述母親搬到監獄附近的一所破房子,找卑微的旅行社工作(而她從前是著名旅行文學家),一為方便探望兒子,一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但鄰里的紅油和兜巴星不會放過她,她只能贖罪似地勤力打磨洗擦,那血一般的紅油。

誰都會覺得,Eva大概早已一無可戀,但電影的「絕」,在於她定期探望兒子、為他承擔一切辱罵、更重要的是,她那所爛屋仍留有一小房間,陳設與昔日大屋中的深藍睡房一樣,細意洗熨他的汗衫,床鋪,似乎等著終有一天團聚。

她甚至看得出兒子在未成年法庭中行使的技倆,深明她可能一生也不會了解這邪惡的動機。

這堅持,你幾乎要覺得她罪有應得了。

英國《衛報》有一篇影評說了一句很有深意的話︰為什麼一個母親,會像聖母承受耶穌的榮耀一樣,承受邪惡兒子留下來的挫辱呢?

每次見到有青年重大罪犯的家人向全世界道歉,我都會問,為什麼。而答案可能在於︰因為榮耀也全歸於你。兒女出類拔萃,父母與有榮焉。

也許《我》在故事層面是虛無的,但訊息有積極的地方,我們都應該盡量把人看成獨立而自由的人。不單只是「禍不及父母」的問題,而是,也許Eva當初,亦不應強求兒子是自己完美的延伸,不必用無限的容忍來成全美好的幻象︰一個事業家庭兩成功的人。

但說時容易,我還是深深為Eva所打動,她其實就是一副不甘心的性格,簡直與死神搏鬥,惡魔誕生了,她就是相信愛能戰勝一切。真的嗎?連Kevin都開始不清楚了,她還要撐多久?

答案就是影片終結時,推開門後的一片刺眼的白,不是如何面對的問題,是你總得面對。

p.s. 好吧,大時大節,說點開心的吧。上周與我的兒子Terence到這個本土化到不能錯過的「海洋公園哈囉喂全日祭」啦,雖然幾乎乜鬼都冇玩(只去了多啦A夢鬼屋,驚嚇度係一個南瓜),但我們還是對各個鬼屋外的人龍和宣傳都很感興趣。其中最經典的是今年找來不同的Sponsors來建鬼屋,真是好鬼有生意頭腦。最玄妙的是由「現代教育」贊助,驚嚇度有十個骷髗頭的乜鬼H14,完全唔知係乜。難得Terence平日尋根究柢的精神不發作,我們只好在門外瞎猜︰「現代教育,十級恐怖,裏面應該係考緊試,勁難,但做到合格先可以返出嚟。」:D

2014年10月14日 星期二

天秤 Libra

〔阿倫特生日(始終不習慣「鄂蘭」,太中式與女性化),Google doodle 已經很有品味地替她慶祝了,但我又不是董生,連一本The Portable Hannah Arendt 也翻來翻去始終讀不完(非常對不起 'portable' 這個字),又豈敢在人家生日之際多多事實呢?惟近日心事未了,且抄書一段,以收吾心。〕
關於寬恕與承諾︰

Without being forgiven, released from the consequences of what we have done, our capacity to act would, as it were, be confined to one single deed from which we could never recover; we would remain the victims of its consequences forever.” On the other hand, “without being bound to the fulfillment of promises, we would never be able to keep our identities; we would be condemned to wander helplessly and without direction in the darkness of each man's lonely heart” (The Human Condition, 237)

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那麼需要被寬恕。從來沒有想過可以把寬恕與自由結合得那麼美好。是的,寛恕讓我們從自己的所作所為釋放出來,勿為「永遠」所制壓;承諾讓我們尋回自己,使個人不為孤獨的心靈。寬恕直面過去,使人從「無可逆轉」中解放;承諾則面對將來,為「無可逆料」畫出一點可見的願景。

更重要的是,以上兩個信念皆是對「眾」的肯定——必得有他人的合作與行動,我們才能得到寬恕(人不能寬恕自己的,可憐),承諾才有意義(只對自己許下的承諾,誰有興趣去奮鬥呢)。當然也是對自由的肯定,我們可以undo something,可以start something,是最自由的。

不想如置身黑暗的荒野無助獨行,就要好好思考寬恕與承諾。

透徹而深刻。10月14日,魯迅以外,又一個充滿魅力的天秤座。

p.s. 說不定是潛意識,猛然想起今天PY教授說過下星期要講〈寬容與自由〉,且再抄一段︰

我曾說過,我應該用容忍的態度來報答社會對我的容忍。我現在常常想我們還得戒律自己:我們著想別人容忍諒解我們的見解,我們必須先養成能夠容忍諒解別人的見解的度量。至少至少我們應該戒約自己決不可「以吾輩所主張者為絕對之是。」我們受過實驗主義的訓練的人,本來就不承認有「絕對之是」,更不可以「以吾輩所主張者為絕對之是。」

這就是胡適,大白話,不花巧,可真誠動人,尤其「我應該用容忍的態度來報答社會對我的容忍」。就算你說胡適一生「好命」才有這寬容,但也往往越是好命的人,越不會看出寬容的重要。

不過文章真是寫得平坦。12月17日,人馬座,愛自由,真不折不扣的自由主義者! 但魅力稍遜,天注定,無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