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17日 星期日

夕拾朝花.疫情下的《二月廿九》

〔說看《二月廿九》不是為了看劉俊謙,是假的;說只為了看劉俊謙,也不是真的。〕


疫情下的《二月廿九》

ViuTV229日之後的32日推出浪漫科幻愛情劇《二月廿九》,賣點別致,但能吸引我這個連坐在電視面前看劇也懶的人,另有原因。雖說疫情增加了安坐家中的機會,但在製作費動輒千萬美元的電視劇唾手可得的年代,願意連續兩星期準時九點半付出一小時看一齣港劇,不是責任,也肯定是愛。此劇引起不少關注,但我的所有興趣,卻微妙地來自那個英文劇名︰Leap Day——閏年中那補償性一天(229日),或按字面解釋,「一躍而過之日」,電光火石地接上最近的「假期」,或去年的一場「發夢」——人生突如其來的空白感,與此劇無端地連上了。不好好記下此劇的煲劇時光,對不起自己啊。

Leap day出現在Leap Year,但與Gap Year不同,重點不在鴻溝,卻在修補、在跨越。劇中女主角於1992229日出生,自認運氣不濟而性格認命,但一次因找到日籍亡母遺下的御守,於2017228日與31日之間的零時零分一刻,穿越到2020229日的北海道,期間遇上兩個自稱相識的男主角,並目睹自己在車禍新聞中身亡。24小時後返回2017年的香港,重遇分別任壽司店員與哲學家的兩位男主角,開始一段重複穿越與解謎之旅。

首先還是要談談色相。女主角吳海昕有一種無可限量的氣質,傻氣時似綾瀨遙,認真時神情似Saoirse Ronan,都不是一般人工的美,以至有時顯得過份偏平或稚氣的髮型,又或因過份淡粧而略覺浮腫的雙眼皮,都成了個人特色。《幻愛》以後的男一劉俊謙不用多說,連劇組裏的幕後工作人員都直言︰「你演什麼都會好看的了。」所演的哲學家把鬍子留得那樣稀疏卻還是一臉的乾淨相,世間罕見。另一男主角徐天佑誠然是最大驚喜,Shine了這麼多年抱歉我都沒什麼印象,一旦“No more Shine”以後當上主角,才發覺那麼低調又耀眼︰一個超市壽司店員的自卑與上進、愛家人又重感情、對穿越一事毫無把握卻又全心相信的純樸,外型出眾的他演來支支吾吾、竟然又剛剛好。果真相由心生?

選角討好,已是成功一半。但近年另有兩個電視評論標準,我每次聽到都無端生氣三秒鐘,一是「靚人靚景」、二是「節奏快」。前者彷彿把靚人放到靚景面前已盡了拍劇的責任;後者更是荒謬——看劇本身就是消磨,節奏那麼快幹什麼?不看的節奏最快﹗《二月廿九》首集已展開穿越,節奏不算慢;但北海道的「靚景」再一次讓人驚喜。首先是不造作,所謂靚景並沒有什麼超遠鏡或航拍,依然是相當克制的便利店、貨倉、澡堂、醫院、札幌市街道。當然,神社前飄雪就著配樂逆向飛昇,電車與陽光的風致,還是相當迷人。但最奇妙的卻是主角返回香港後,他們活動範圍內的平民唐樓家居,或生鏽鐵皮搭建的「神聖幾何學會」,在日落日出之間所生的趣味與溫情,竟然一點不輸北海道。攝影燈光道具應記一功之餘,本土景色不遜外地靚景,這個訊息也很美麗。

最後當然還是主題。如同一切穿越劇,一旦認真考量各種可能性與悖論,肯定「燒腦」,卻不一定有價值。女主角在2017返港後,分別於20182019的生日再穿越到北海道,成功為友人避過絕症,也為自己解開身世之謎,修補與父親的關係。至此我們終於發現,《二月廿九》的重點根本不在穿越。這不是一般回到過去的穿越,而是跳到未來。而所有人的努力方向,其實都不在改變過去,而是以當下挽救將來,以至最後女主角說出一句︰「我們之所以無法改變未來,是因為我們還沒有人犧牲呀。」所謂犧牲,不必想得太激進,這大半年來所有的生活不便、情感傷害、財富損失,信念動搖,那一樣不是犧牲?

劇發生於2017-2021,主角都是八九十後一代,當中無一語交代香港社會狀況,但訊息卻是如此鮮明可讀︰半年運動、半年疫情,是否就是上天給我們的一次leap day,以修補自然循環的過盛與不足,讓秩序重新運行?設想穿越回到某一時間點重新再來,或祈求眼前逆境盡快過去,都不如努力當下。只有它可以肯定過去、創造未來。而犧牲了的,也必會以新的面貌,再次遇上。

 〔原載2020年3月17日《明報》世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