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俊到無朋友的保羅．策蘭（Paul Celan）
北島教你讀心術
北島當然不會教你讀心術。但如果這文章你還要看下去的話，什麼都不要問，先仔細讀出以下每一句，然後選出你最喜歡的、感覺最震撼、最似曾相識的一句。
一、 橄欖樹林的一陣悲風
二、 隕星最後的金色
三、 我認出風暴而激動如大海
四、 是石頭要開花的時候了
五、 黑暗怎樣焊住靈魂的銀河
六、 昨天的太陽被黑色擔架抬走
七、 熱情，那灰髮證人站在門口
八、 田野——似閃向天空的光芒
九、 通過綠色導火索催開花朵的力量
以上出自一本詩歌評論集的目錄，北島的《時間的玫瑰》。書中介紹九位世界級的詩人，我幾乎每年都跟「文學概論」課的同學說，「一位世界級的詩人向你展示如何以新批評細讀九位世界級詩人的作品，這機會能錯過嗎？」然而大部份中文系同學還是對外國現代詩敬而遠之，我又說，「金聖嘆不也說過，詩非異物，只人人心頭一句真話嘛。讀詩也得用點直覺。」同學還是將信將疑。結果我不擇手段地說，「知道九型人格（Enneagram）嗎？知不知北島這個目錄其實是一個完美的『文學九型人格』測試﹗告訴我最喜歡哪一句詩，我就知道你是怎樣的人。」當然至今沒有人告訴過我最喜歡哪一句，但此書出借率遠在其他參考書之上。前兩天又在新亞圖書館見到一位同學續借的身影，良心發現的我終於想到︰是找數的時候了。
第一型，出自西班牙詩人洛爾迦〈挽歌〉。你格調高昂，能極目遠眺，視野遼闊有大志，但同時對人生的退路與低谷有準備，因而細聽到橄欖樹林的風聲和好意。
第二型，你一定被那一抹金色吸引，並無視它已是一顆隕星的最終。隕星都是天外來客，由是你浪漫、愛美、嚮往偶然。九句之中最短的一句，你愛生命如花火。
第三型，你當然是情緒澎湃的，但在風暴中總能認清自己的位置。唯一有「我」字的一句，而且能「認出」風暴。你不怕狂暴的思慮來襲，因為你總是理智而深情。
第四型，非常性感的一類型，並且毫不自覺。頑石生花，熱情內蘊，你把自己的魅力收藏得很深。喜歡英俊詩人保羅．策蘭的情詩〈花冠〉，你應該也是個靚人。
第五型，你的關懷遠大到不著邊際，但又明白內心自成一宇宙。瑞典詩人對俄國作家果戈理的理解︰被黑暗「焊住」的靈魂，仍如銀河遼闊。你對苦難體會特深。
第六型，怪人，但怪中有理。最抽象而不搭調的意象︰擔架上的太陽？但其實是寫戰死沙場。不是傷兵被抬走，而是太陽已與他無關。出格的思維，總有你一份。
第七型，你很成熟，不只因這句出現「灰髮」，也因為那個逗號的猶豫。熱情是什麼？答案竟是一個灰髮證人。你必久歷滄桑，才能明白時光流轉間證人的重要。
第八型，詩出艾基的〈臨近森林〉，你最熱愛自然的了。喜愛自然無所不能的神力，寧靜、自由、溫暖又有一點放縱。破折號說明你的溫文裏——往往閃現率性。
第九型，我的天，狄倫．湯馬士。最頽廢，又最見精神的人。九句之中最長，說明你過人的韌力。你矛盾，亦明白矛盾的迷人。你性情如green fuse，既涼且熱。
好玩嗎？還是覺得根本通篇胡扯？沒關係，以上所講你都可以不相信，但文章看到這裏，你一定要相信︰第一，再遙遠的詩歌裏，都有我們自我的影子，讀文學不過是讀自己，讀心術說穿了不過是用心讀。第二，就算以上九型都不是你，第十型，亦即是最有型的一種，必然是你︰一個可愛的文學讀者，深信即使生命如行走的影子，如瘋子胡謅，間或有聲音與忿怒，但仍然值得我們昂首追認，一遍又一遍。
（原載2018年10月15日《明報》世紀版）
